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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她真的羡慕外面的世界,大概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为人标好阶级。
“啧啧啧!”不远处,一块凸起的虬结树根上,两个腰间挂着“四级”木牌的年轻捉妖师抱着臂膀,斜睨着匆匆路过的司遥。
其中一个穿着靛青色细棉交领窄袖衫、腰间束着银灰色皮带的青年故意提高了调门,声音刮过湿漉的空气,清晰地传过来,“快看,那位‘八级’姐!三年了,还稳如磐石,在八级扎根呢!”
另一个穿着款式相同但颜色偏棕,长相略显老成的立刻嗤笑接口,言语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可不是!听说她每天都泡在练武场和虫窟里,连洗澡那点功夫都舍不得?结果呢?除了那身酸腐味一无所得,啧啧,捉妖这一行,血脉天赋是老天爷赏饭,后天练死了也是个笑话。”他夸张地摇了摇头。
司遥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聋了一样步履匆匆的走过去。但那一字一句,都像淬了毒的生锈了的铁针,精准地扎进她的耳膜,又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刺向心脏最软弱的地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烫,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抽了几记无形的耳光。
草鞋中脚趾的指尖因攥紧动作幅度太大而深陷在泥泞里,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涩异常。
她只是更低地垂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胸膛里,脚下的步伐却迈得更快,瘦削的肩膀紧紧夹拢,形成一道自我防御的屏障。
“我要是她啊,”那棕衣的声音带着恶意的调侃在身后悠长地飘荡,“早找根绳子吊死或者找条毒河跳进去了!活着也是拖累爹娘,丢了祖宗的脸!”
爹娘
司遥倒想给爹娘丢人,可她没有爹娘。她连拖累爹娘的资格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姓甚名谁。“司遥”这个名字,不过是当年收留她的老巫师随手写在一块粗布上给她系上用的。
自她懵懂记事起,就是在南疆某个不知名小镇肮脏泥泞的街道上摸爬滚打。饿极了,就蹲在别人丢弃的残羹剩饭旁,像个无声的幽灵,等待着一点施舍或一点机会。再大些,靠着乞讨、捡拾别人丢弃的物件或打点最低贱的零工,像只蚂蚁一样一粒一粒地积攒,终于凑足了几两作为“投名状”的碎银,想着寻个安身之所,谁知小心翼翼地踏进了陌织派这扇如同噬人兽口的高大门槛。成了这高大门楣里最低贱见不得光的一粒尘埃。
她来时,已经二十岁了。
她比同一批都大,同批那些十四五六岁入门的少男少女,看着她时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嫌她身上没有世家子弟那种天然的高雅和对秘法的修炼天赋。
她一直是格格不入的异类,是混进美玉中的一颗顽石。
想到这里,司遥紧抿的嘴唇泛起一丝更深的苦涩。她再次用力将视线钉在前方的石板路上,脚下的步伐愈急促,仿佛只有剧烈的运动才能稍稍驱散胸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闷与屈辱。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滑过她苍白微凉的脸颊,滴落在那件过于宽大、毫无美感的灰麻衣襟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当然,这片灰色的沼泽里也并非全是尖刀毒刺。偶尔也曾有那么一两次,某个身份不低的捉妖师见她动作笨拙地试图搬运沉重的驱虫药草桶时,皱眉喊人帮了她一把。
或者在她因练功过度而脱力喘息时,一瓶低阶却足够缓和的回气散会被丢在脚边。
她懂,那是举手之劳的“施舍”,是强者居高临下的“怜悯”,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其实他们私底下都议论,她若是打扮起来一定很好看,总是司遥太懒或是没开窍,不懂得打扮的意义,不懂得臭鱼烂虾的生活,怎么才能过得有意义。
索性一天天的撑着,为了活而活。
倒是也有品行极好的捉妖师会帮她,他们太过安逸容易,司遥知道,他们的圈子,从来不会容得下自己。
思绪纷乱间,小径已接近尽头,一座庞然大物的阴影透过浓雾,沉重地压了下来。
锁妖塔,从这里穿过去便可以看见木钟!
司遥一眼望去,一根根巨型神柱高耸入云。柱身由不知名的乌沉石雕琢而成,上面爬满了厚实的暗绿色苔藓和散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藤蔓,刻满了古老、繁复的纹路,中心区域是一圈圈层层叠叠燃烧的火焰图腾,象征着陌织派传承不息的圣物之火。
它散出的威压,与这座山脉本身古老的蛮荒气息融为一体,足以让捆绑在上面的虫妖瑟瑟抖,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它们的四肢被特制的、泛着黯淡青光的符文锁链紧紧捆缚在冰冷坚硬的柱体上。
一眼望去,那捆绑的“层数”似乎无穷无尽,沿着高耸入云的柱身延伸、消失在被雾气吞噬的天际尽头。她偶尔会想,究竟是不是它们的罪孽也深得看不到尽头。
它们大多已奄奄一息,有的形貌半人半虫,有的则完全呈现出狰狞的虫豸本体,在符文的镇压下动弹不得,只能出微弱而绝望的嘶鸣、挣扎的窸窣声,或者流淌出令人作呕的脓血与粘液。
整根神柱散出一股混合着绝望、腐朽、血腥的恶臭。
司遥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每一次路过这里,她都需要鼓足莫大的勇气才能勉强通过。
她几乎从不抬头去看柱上那些妖物,视线总是牢牢钉在自己沾满泥泞的鞋尖上,快步离去。
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觉得它们可怜”的念头,刚刚冒出头,便被她自己惊惧地强行掐灭。
捉妖师与妖怪,血脉世仇,不共戴天!这是刻在陌织派每一个人骨头上的铁则。
怜悯敌人,即是背叛!这种想法本身,就危险得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然而今天,或许是神柱底部那一圈圈火焰图腾更加鲜亮了,微微火光映入了她的余光,就在她匆匆走过神柱底部时,一丝极其轻微的痛苦呜咽声猛地钻进了她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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