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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完,又续上茶,把采买的其他事物返身放入房间内后,王品福又转身侍立在亨书勤的身侧,开口说道“二老爷,事情都已经办得妥当了。和牛羊市的店主也都谈好,已经下了定钱,说是明早就可拿到新鲜的三牲了,也保证处理的干干净净的,到时直接去取就成,不会误事的,香裱这些都已经买回来放房里了。”
亨书勤说道“好,你办事我放心。”
“这时辰也该吃晚饭了,这样,品福,你去传菜吧,待会儿我们就在屋内吃,你也好好歇歇。用完晚餐,大家就都早些休息,明日也好早起。”
王品福答应后,就下楼自去了。
亨氏父子自从住店进了屋后,就嘴不停的说东说西的,大概是说累了,也就都没有了继续说的想法,所以一时也是相对无言。因为用不了多久就要吃饭了,也不适宜另外做些什么,亨亚日就起身行至窗边,对着敞开的窗,朝外深吸了口气,又扭头看向亨书勤,发现他并未关注自己,于是就放心的伸伸胳膊扭扭腿的,还扭腰摆臀的一阵儿。坐马车的憋屈,正襟危坐的呆板,再这一刻都得到有效缓释,感觉真好,尤其是心里的那块石头被移除后。虽说算不大,但总归也是个事,时不时跳出来地膈应自己一下,这下好了。这么着一小会儿后,亨亚日终归是感觉不妥,暂先不管背后,只收缓了动作后站定,这才小心翼翼的扭转脑袋偷看父亲是否曾经注意到过自己,一看到父亲始终如一的动作,终是松了口气。倒不是怕父亲责骂或是什么的,主要是如同父亲在子女面前一直都保持父亲的做派和体面,不适宜的话语和动作都不会展示给孩子面前一样,同样的,子女在父母面前也是要保持一定的礼仪和规范的,这也是亨家一脉相承的东西,在这半大的少年身上也有很好的呈现。亨书勤一向温文尔雅的,对外人如此,对家人、子女更是如此,平日里不说责骂了,是就连稍重些的话语都是不肯讲的,但在家人中自是有一份威严在,也甚得敬重。
未久,王品福回了屋,打开了大门,让人把饭菜都传进了厅堂,一切准备就绪,酒楼伙计就散去了。父子二人入了席,亨书勤也不说话,只示意王品福也坐下用餐,就当先端起碗来开始吃饭,亨亚日随即跟上,王品福知道亨书勤的性情,也只得坐下吃起饭来了。这回食不言贯彻的很好,一直到三人都吃完,都没有大的响动发出,直到亨书勤率先离开饭桌才罢。
在离坐之前,亨书勤对王品福说道“卯中时,天也差不多该大亮了,到时我们就上路,你把准备的事都做好,帐今日先给结了,免得明早出发麻烦。”
王品福答应了下来,待几人离了席后,他就又下楼着人收拾残局去了。
亨书勤对亨亚日说道“你也进屋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到时会叫你。”
亨亚日答应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先是洗漱了一遍后,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盯着灯光出了会儿神,想了些心事。待到听得隔壁房间有些细微的响动声传来,知道应是父亲和王伯都进了屋开始休息。没过多久,再也没有了响声发出,于是亨亚日也就吹灭了灯,脱衣上床睡觉了。
一夜无话。只朦朦胧胧中,亨亚日听得有人叫自己,还用手推自己的臂膀,醒过来后,见得是王品福正站在床侧用手轻轻推着自己的身体,房间里已经点上了灯。
亨亚日赶紧穿衣爬起,前往洗漱时,望向窗外,可以看见天色才刚麻麻亮的,只眼见是快天色大亮了,这个季节,晴好的早上往往天亮的也很早。待得他洗漱完,王品福也把他随身一直带着的小包裹收好了,二人又一起去了厅堂,见得亨书勤正在等。
三人到齐后,就一起下楼楼去,王品福直接去了后院,亨氏父子在店门前等着,其时店家早早就亮着灯火,为了早上的活计也早早就起身,开始准备起一天的营生来。因为昨日就已经和店家打好了招呼,店家也特意的给加了料,王品福的事办得很是顺利。谢过照料架马的伙计后,王品福套好马赶车出了后院,接上亨氏父子后,趁着天光大起,就往牛羊市而去。
到得牛羊市后,王品福一个人去了预约的店铺,店主果然信守约定,已经用一只竹筐盛装好了三牲,甚至还可以看到三牲上冒着的热气。王品福检查了下品相,点了点头,显然也是做惯了这种生意的,处理得很好,就会完余钞,道过谢后,就拧着框回了马车。只是这东西却有些不好放,因为才出锅未久,三牲还未晾得干透,框底还偶尔淌着点水。王品福心想这却不成,污了马车可不大好,还要坐人的。心下的迟疑,一时并未上车来,引得亨书勤问道“品福,怎么了?”
王品福答道“二老爷,三牲都挺好的,出锅未久,只是还有些滴水,恐污了马车。”
亨书勤说道“寻店家帮帮找些物事垫一垫。”
王品福当即有折返回了当初那店铺,寻店主要了一些包纸才又回转马车边。把包纸先在自己身侧一层层铺平展开,箩筐压好放在上面,王品福这才在车位上坐好,小鞭一扬,马车就前行起来。
早上起的早,加上又不是农忙季,除了一些忙着日常生计的
;外,路上行人很少,王品福马车赶的比前几日都要快上很多,半个时辰后,马车就到了苍梧庄,停在了亨家老宅的大门口。其实天色早已大亮,太阳应该也已然升起,只苍梧庄在太白峰脚下,被高耸的太白峰遮挡小半的天,太阳直接照射的时间就相对迟后不少,王品福叫开了宅门。守宅人听说是二老爷过来要去祖祠拜祭,赶忙迎过来陪着引路,一路穿行,祖祠幽深,守宅人打开祠堂门后,又随着主仆三人往内里而入。
亨书勤一行进入祠堂内后,发现祠堂里打理的倒也算殷勤,并未见到潮霉蛛网这些情状,大概是因为方位设置和建筑格局,室内有些晦暗。于是进了祠堂后,王品福和守宅人就先把室内烛火点上,又打来水,把供桌、行礼地清洁了一遍后,方才把酒水、祭品在供桌上一一摆正放好,又拿出两个拜垫在地上放好,换上新水后,又双双退出了祠堂,临离开是,还把大门关好。
一时紧闭的祠堂里就只余亨氏父子二人,映着烛光,亨书勤示意儿子与自己同去,都先净了净手,整理下衣冠,估摸了下时辰,来到距离供桌约三米的正前方拜垫处站定。亨书勤先是揖了一揖,又自己上前把香点燃插在香炉里,又把酒水斟上,后又退了一步,先是就着烛火在焚化池里引燃了一把黄纸,跪在池前后,一小扎、一小扎的往内里续加,火势渐大,续完黄纸,又把裱点燃。看着火势渐小,亨书勤这才起身返回拜垫的位置跪了下来。
亨亚日不是第一次进祠堂,也不是第一次祭拜先祖,自然是知道一些规矩的,只看着作为主祭的父亲行动,自己跪在侧后的拜垫上一动不动的。亨书勤看着香裱的燃烧,手中作揖,口中念念有词道“乙丑年四月初五(辛巳月癸亥日)辰时,亨氏子仪先祖三十六代孙书勤携三子亚日欲往太白峰行事,过族宅有感,特来拜见列祖列宗,以求家宅平安,诸事顺遂,子弟术业有成。不肖子孙书勤叩拜。”说完,俯身跪倒地面,双手合十又张开放在地面,手心向上,作揖叩首,一连三次,末次叩首时,亨书勤额头贴在地面上约莫有小半茶盏功夫后,方才抬头起身,又正了正衣服,让开了位置。后面亨亚日在原地依样学着父亲的样子跪伏、作揖、叩首,也是三叩九拜才罢,然后起身。起身后的父子二人又对着牌位深深揖了一礼,待见得池里的祭祀之物已然燃尽后,在亨书勤的带领下,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外走去。
亨书勤打开祠堂大门,两父子出门时,见王品福和守宅人正在一旁候着说话。看到亨书勤父子出来,守宅人上前一步问亨书勤道“二表叔,在家里用早饭吧,已经吩咐下去了。”
亨书勤说道“不用麻烦了,会扰得你们不安生的。等会儿到街上随便吃一些就成,吃完了还要着急赶路的。早先没有通知你们过来,也是临时起意的,你们就忙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们了。”因为守宅人说起来也是亨氏本家的亲戚,并且细算起来并不远,所以亨书勤也算是客气。守宅人自然也不好多劝,只得由他。
几人出了祖宅大门,守宅人一直把三人送上马车方才回转。马车上,亨书勤说道“品福,找个地方吃早点吧。”想了想又说“既然都已经进镇子来了,你看你要不要也回一下老宅看看,反正时间也还算充裕?”
王品福回道“二老爷,我这就不用了,平日里都是父亲和他们走动的多,我却也不好去打扰。我们还是去找地方吃饭吧,吃完饭出发,早些到地方,老爷你们也可以多养养精神。”
亨书勤点头答应。
三人在街上也没有特意去寻,只找了家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早点铺子,要了些都是寻常的早点。因一大早又是赶路又是一通通忙活后才得吃饭,都已经饿了,所以早餐虽只是寻常,但配着些特色小菜,却也是一个个吃的有滋有味的。虽说是祖宅所在,但几人寻常也是很少回来,同吃早点的旁人大多也不曾识得,更何况即使识得却也不好上前招呼,所以三人吃饭间也很是清闲,无人打扰。饭后也没有歇息,三人就又出发了。
上午这一路,王品福车速比以往快了一些,紧赶慢赶之下,再加上早上出发的早,虽说祭祖耽搁了一会儿,终是在午未交错之际,三人到了沁水寺的仙来居客栈前。住店打尖是个熟练事,王品福当先前去和掌柜交涉,不久就有客栈伙计引着三人又住进了前次住过的房间。
进了房间,放下随身的行李后,王品福就对亨书勤说道“二老爷,掌柜的说店里灶上的火还生着,你看是在屋里还是下去用餐?”亨书勤说“就在这屋里用吧。用完餐,我们就休息一下。”王品福应了后,给父子俩斟上茶后,就下楼去了。
房间里,父子俩喝着茶、说着话,亨书勤说道“四儿,明天早上也是要早起的,只不如今日这般起的早就是。这番上山前,剩下的事就只是养好精神了,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事于你而言反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平日里积蓄我相信你已足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所以说,到时只须你把少年人的精气神、朝气蓬勃的样貌展示给先生看就足够了。但也切不可等闲视之,以为已成定局就无所谓的样子,那须不为人子,切记尊师重道首推尊师。”
;亨亚日回道“父亲但请放心,儿子自不是孟浪之人,晓得轻重的。”
亨书勤说道“可能是近乡情怯吧,越是到了将要成行之时,心里反而羁绊的越多,一些有的没的都会涌上心头来。”一边说,一边似是喃喃自语道“是啊,我的四儿怎会是不知轻重之人呢?都说少年老成、恭谨守礼、温文笃厚、知书达理,但又有孤僻、内向、性冷、阴沉、傲慢不理人这些,好的、坏的我听别个都说过一些,就传言连也都听到过的。只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心里总是不好受。只没想透对少年甚至还是一个孩童来说,这些人说的这些品质都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我自也不晓得这是好事还是不好,心内多有些迟疑,但有一点是一定的,我不喜欢有人说这样的那样的闲话,就是夸人也感觉不爽利,哪里就有这么许多的事情呢?不过现时而言,我个人却又人为是件好事无疑,心里成熟,才堪托付。咳,无论外人怎么看你,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谨守本心、强大自身方才是正途。”
亨亚日听着父亲的话语,始是无言,也是讶然的很,此举大是有违日常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模样,也只有分别之际,父亲对二哥的谆谆教诲可和此有得一比。亨亚日自是知道此举是父亲担心太过所致,可能是父亲一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或是语言,也可能是父亲长期以来的脾气性格渐渐的养成了这种习惯,一将到临别分手,不自觉的言行大异日常,甚至连日常别人对他说的和他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对儿子讲了,这在往常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今都成为了现实。
亨亚日理解这种情形,只是却也无法应答,也不好接受。别人评论自己,甚至是亲人的点评,只言片语的,自己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从哪个出发点看的自己,自己却不得而知了,评论的目的也不那么清楚,你也不能说别人说的就是混账话,更何况你堵不了任何人的嘴。自己尚是一个年岁很小的少年,真是辩无可辩,你又能去对谁人说呢?别人当你面指出,你觉得不对,你方便或是能够对这些有极大可能是长辈的人出言反驳么?少年人哪有那多的闲心思。这是狡辩还是不尊重他人?别人背地里、私下里议论自己,自己怎么去辩解,分辩,自己说俺不是那号人,也更是无从对人说起。因为你压根没法找到那个说你的对象,另外一面别人还以为你是要让他闭嘴呢,愈加的闲言碎语膨胀开来。褒贬由人,去他的,自己只无从改变自己的脾气性格罢了,又不曾为难过谁,或者害过谁,就是连一直小蚂蚱都不曾有过。
虽说仍是少年时,但是秉性脾气真是难改的很,即使有意识的去克制自己、改变自己,但另一方面自己也是会有些从心底里有些排斥那克制、改变的自我。有时亨亚日会想克制、改变过后的自己还是自己吗?自己学到的那些知识和自己生活中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又是平添了更多的不理解。自己郁闷时还常开解自己说,是我年岁小,还不曾了解甚至是不能理解这个世界吧。想到这里,亨亚日也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但也无法对自己父亲说出任何宽慰的话来。
忽然亨书勤自嘲般地说道“也不知怎么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咳。”
亨亚日还是不知如何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父亲,于是父子两个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久,王品福就带着人把午餐端上楼来了,一一摆放好后,伙计就下了楼。王品福此时无论如何是再也不肯和亨氏父子同桌就餐了,亨书勤也不好勉强,只得随他了。
王品福一直伺候着父子二人吃完饭,看他二人离席到一边就坐后,就又给二人又斟上茶。一时房间里也无事可做,亨书勤就催他赶紧去用餐,于是他这才出门下楼去了。
一顿饭只是个小插曲,却是打断了餐前父子俩谈的稍显沉重的话题。只吃饭时,不知是旅途确实疲惫,还是说心思烦扰的,亨亚日有些食不知味的,匆匆的就把饭菜扒拉了。要不是家里一向有珍惜粮食,不得浪费的传统,亨亚日简直早早就想把饭碗撂下了。
亨书勤自是无从知晓儿子的心思,却也能想得到大抵是自己餐前说的那些背后议人的话,终究对年幼的儿子造成了些困扰,又见得儿子用餐时的胃口似是不大好,于是就对着亨亚日说道“等下得要放松一下才行。今天无论如何都须得休息得足足的,明日才好行事。”亨亚日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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