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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想着这几个月菜市口从未洗净的血迹与传闻中横死在龙榻之上的美人们,额角已经因为恐惧沁出一颗有一颗的冷汗。
他很想试着柔声唤她一声“恩人”,可那些威风凛凛的仪鸾司校尉们一边将蓄芳阁里的管事们像捆猪猡一样捆起来,一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他只能跪在地上,白着脸,泪盈盈的,颤抖着吐出那两个字。
“陛,陛下”
谢瑶卿轻轻笑了笑,向晚便跟着抖了抖,谢瑶卿凝眸看着他,像是在叹息一样:“你很怕朕?”
向晚在心中默默想,她明明刚在我眼前动了刀,却能这么若无其事的问我是不是害怕她。
可是
向晚虽然惶恐,但他被谢瑶卿捏着下巴,便不可避免的与那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目对视着,他看见一张被溅上鲜血的,风流无双的脸,一双隐没在阴影中的,摄人心神的琥珀色眼睛。
向晚缓缓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诧的想,原来陛下生的这么好看吗?这样白玉一样的手,也会亲自操刀杀人吗?
谢瑶卿用指腹摩梭着向晚柔软白皙的脸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指印,可向晚忽然敏锐的察觉到,谢瑶卿满身的煞气,正在像潮水一样褪去,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而悠远,那双近在咫尺的美目中也渐渐升腾起几分柔和温暖的光彩。
片刻后,那只铁钳一样的手离开了他的下巴,谢瑶卿浑身紧绷了许久的肌肉放松下来,松懈的坐到贵君榻上,撑着下巴,慢慢的呼出一口浊气。
谢瑶卿重新审视着向晚那张漂亮的脸,在心中肯定道:果真有用。
也许是因为他周身那淡淡的幽兰一般的气味,也许是他湿漉漉的幼鹿一样的眼睛,总之,只要向晚站在她的眼前,她就仿佛回到了那个雪夜,裘衣上的幽香与雪后青松淡雅清冽的气息会跨越时间,安抚她难以平静的内心。
在见到向晚的刻内,谢瑶卿终于久违的感到安静与平和,让她能够平稳的喝一口茶,反思自己的不合规矩的举措。
谢瑶卿拿过桌上细布,抹去脸上的血迹,扯过外披盖在膝上遮住龙袍上的暗红,她赧然道:“形容不整,让郎君受惊了。”
向晚只讷讷道不敢,谢瑶卿看着素白的脸与垂泪的眼睛,心知自己恐怕是把他吓着了。
谢瑶卿于是站起来,伸出手想将向晚扶起来,她高挑的影子笼罩着向晚,向晚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谢瑶卿的手便不上不下的停在了他的鼻尖前面,向晚惶恐的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动作。
谢瑶卿沉默片刻,指尖却微微一颤,片刻后她收回手,默不作声的用细布将沾血的双手仔细的擦了擦,片刻后她问宋寒衣:“寒衣,你带香膏了吗?”
是不是血腥味太大,吓坏了他?
宋寒衣一个仪鸾司指挥使奉旨公干,自然不会带这些东西,向晚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奴去点上香吧。”
也好逃出谢瑶卿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袅袅檀香缭绕着升腾而起,房间里的血腥气终于被遮盖了些许,向晚也在这沉静温暖的气息中,渐渐安定了下来,他坐在宋寒衣为他搬来的小凳上,惴惴不安的等待着谢瑶卿的话语。
谢瑶卿擦净了手,默不作声的低头看了一眼杯中清澈的茶水,而后放慢了语速,缓缓的对向晚道:“朕有些事想问问你。”
向晚急忙道:“陛下问便是了。”
谢瑶卿收敛衣衫,正襟危坐的看着向晚的眼睛,轻声问:“向晚,你愿意随朕入宫去吗?”
向晚喉间一滚,求救一般看向四周,却只有一个吓傻了的香兰,白着脸讷讷不语,谢瑶卿看着他们,缓缓的蹙起了眉,向晚便下意识的将香兰护在身后,鼓起勇气看向谢瑶卿。
他很想问,他可以说“不”吗?
可他其实早就明白了,在多年前自己被向家卖给蓄芳阁时他就明白了,在高门显贵面前,在王公贵族面前,在那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权力”面前,他唯有接受,唯有感恩戴德的接受。
于是向晚轻轻眨了眨眼睛,压下眼底的酸涩,低声恳求:“奴走以后,陛下可否善待蓄芳阁中的哥哥弟弟们。”
谢瑶卿平静道:“无罪者朕自然善待,有罪者”她踢了踢一边半死不活,像只肉虫一样蠕动着的鸨公,漠然的加上后半句“自然是要千刀万剐的。”
向晚听得一阵恍惚,只觉得额上的冷汗又厚重了几分。
仪鸾司将蓄芳阁中所有人控制好了后过来请示谢瑶卿,谢瑶卿将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的布置下去,向晚怔怔的看着她轮廓深邃的侧颜,一时竟有些出神。
他随先生读书时曾学过“举重若轻”一词,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个词含义。
当那些些足以决定一个人的荣辱兴衰,一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律令,被谢瑶卿用一种平淡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语气说出来时,向晚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加快了几分。
向晚用微凉的手指捏着自己发烫的耳垂,他感受着心中难以平复的悸动,自己是在害怕吗?害怕至高无上的皇权赋予她的无可比拟的力量?还是自己是在为她从容不迫的身形与挥洒自如的气度而倾心?
向晚悚然一惊。
她是一个帝王,一个权柄在握,杀人如麻的帝王,自己怎么敢对她倾心呢?
向晚便默默收回眼神,只垂眸看着谢瑶卿海浪一样的裙裾,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扶上他的腰侧,滚烫的温度透过他身上一层单衣烙印在皮肉上吗,将他烫得心慌意乱起来,他听见谢瑶卿俯下身,在自己耳侧轻声问:“站得起来吗?”
向晚惶恐的躲开,终究是因为腿软跪倒在了谢瑶卿怀中。
谢瑶卿垂眸轻轻看了他一眼,吩咐宋寒衣道:“取件披风来。”
谢瑶卿用披风将向晚裹住,隔着一层披风将向晚打横抱起,向晚被披风围着,眼前是昏沉沉一片,可耳边,谢瑶卿那有力的心跳声却清晰又平稳的响着。
向晚将手脚轻轻蜷缩在一起,竟然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谢瑶卿将向往放在轿辇一侧,自己则缩手缩脚的坐到了另一边,平稳下来的向晚用葱白指尖扒开披风将脑袋探了出来,仪鸾司专配的玄黑披风上便露出来一张白玉一样的脸。
谢瑶卿靠着软枕,盯着向晚的脸,怔怔的不说话。
仍是那股清雅的幽香,谢瑶卿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她没有失去父君,没有被亲密的内侍背叛,也没有将那一柄刀插入母皇的胸膛,那时她一无所有,却仍然富足而安宁。
谢瑶卿一言不发的望着向晚浅褐色的瞳仁,向晚勉强笑了笑,努力的挑起话题,打破这一片死寂。
“陛下救了奴两次”他抬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谢瑶卿的神情,见她并未露出半分不虞方才继续小声说“不知奴该如何报答陛下呢?”
谢瑶卿看向他的眼神中缓缓的溢出千万种缱绻与温柔,她向向晚招了招手,向晚惶恐的跪着膝行过去,谢瑶卿却温柔的触碰着他的脸颊,将话说的轻极了,生怕他碎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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