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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初从后院里打酒出来便看见了他,两人从前是旧友,老静王去世的时候,他也前去了祭拜,只是话没说上几句。
为南王办事的那会儿,他就将京城里的人得罪了个遍,虽然后来真相大白,多亏了大理寺卿的忍辱负重,曲意逢迎才保得了京城中众多臣子的性命,不至于让如今大燕的内政显得太过衰微。
但令楚君珩感到挫败的是,裴初把这些告诉了秦麟,告诉了谢庭芝,却没有选择信任他们一样,信任自己,可有些事情告诉他,比不告诉他作用大。
对方家里的情势也并不怎么安全,直到前不久,静王府里还揪出了好几个探子。
此时此刻,两人猝不及防的撞见,裴初想了想,暂且忽略之前还把人从大理寺扔出去的不愉快,拎起了手边的酒壶朝他问道:“静王爷一起喝一杯?”
酒馆的后院有包厢,从前两人皆独爱这里的桂花酿,不止一次结伴相邀跑来喝酒,酒馆的老板也是熟门熟路,但等再次带着两人一起穿过走廊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雪里裹着雨,飘飘落落宛若一道白色的薄纱覆盖了小院,雨滴敲打屋檐,红泥火炉上煨着酒,香气溢了出来,裴初看着楚君珩被冻得脸色通红的模样,提起锡壶给他满了一杯。
楚君珩灌了一口,又被呛得咳嗽,这些日子纠缠在他身上的事不少,以至于他眼皮子底下沾了点青黑,反倒看着比从前那个纨绔世子稳重不少。
但他还是开口就问:“林无争,我楚少游和你连朋友都做不得了,是吗?”
裴初的手一顿,楚君珩将酒杯重重的落在桌案上,声音沙哑,带着怒气,“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次出征后果是什么,你为什么还要接旨,大燕就如此无人了么?秦麟那个混蛋不是很能打吗?”
“你大爷的什么事都不跟老子说,连这次出征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他手指尖轻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声音沉得压抑,隐隐又含着的点委屈,裴初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了他,“单于逊性子狡猾,单靠秦麟是不行的,况且那些盘踞在江南的残兵......”
他其实发现楚君珩不需要他的解释,对方不是傻子,能够明白大燕如今的内忧外困,只是太明白了,所以才来找的他,想要拦却也知道拦不住。
他们之间终是错过了太多。
从前把酒言欢,朝朝暮暮,春衫年少,倚立斜桥,肆意张扬的招惹满街红袖,稀里糊涂的就走过了那些荒唐年少的岁月。
楚君珩和他勾肩搭背的时候,又哪里想得到他是自己心心念念好几年的狐面郎,青衣持伞的细雪夜里一见钟情,余后几年兜兜转转,日久生情也不敢认。
这个狗头军师,给他算了七年情账却是一团乱麻,认错人的时候,还是他在给自己出谋划策追谢庭芝。
简直丢死个人。
人生糗事莫过于此,而见证了所有糗事的人,是他的好友,亦是自己的心上人。
裴初抬起酒杯也喝了一口酒,红炉上的酒壶氤氲出白气,满院风雪做了陪衬,只独他一人,楚楚谡谡,藏孤意在眉。
楚君珩呼出一口带着颤栗的白气,几次张了张嘴,眼眶薄红,“你告诉我,你能不能回来。”
楚君珩知道自己不想去在乎那么多,也容不得他去思考那么多了,能不能在一起也好,对方喜欢谁,和谁喜结良缘也好,世间诸事得失难量,但是这人只要能活着,让他远远看上一眼,已经是极好的了。
但裴初不说话,直到现在对方连一个谎言都不愿意给他,所以,他只好又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又不会打仗,去做什么?”裴初轻笑出声,像是觉得他在无理取闹,眉目疏倦,百无聊赖的样子,就跟从前嘲笑他为情所困时一模一样。
楚君珩一下子就被刺痛了,不甘的反驳,“做后援,做亲兵,实在不成做个牵马的小厮也行...你就能不能让我跟着你!”
“你一个王爷给我牵马?还想做我亲兵?”裴初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低声笑了许久,片刻后望着楚君珩的目光却多了一丝冷峻,“别闹了,楚君珩。”
他声音轻极,冷极,却散漫得犹如一片飘雪,他提起酒壶开始斟酒,透亮温热的酒液在绿瓷杯里荡起波浪,他神色多了点若有似无的追思,像是缅怀和遗憾,“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人生得逢一乐友,已是幸事。”
可我不止想做你的乐友啊......
楚君珩抿了抿唇,低头拿起酒杯的时候,有什么溅到了酒里,被他含混的饮下,“你还记得阿愔的故乡在渔阳吗?听说那里的煎包不错,你还想带他回去尝尝,还有泸州的戏曲,你不也说过想去听?徐州的山水一绝,还有老君山的道观......”
“林无争,我这半生都没怎么踏出过京城,什么湖光山色都是从你那里听说的,到头来却净是些吊人胃口的空话,你不是混账,谁是混账!”
抬起手,捂住眼,寒风呼啸吹得酒水变冷,年少意气之时,就算天上的星星也觉得伸手便能摘下,可世事却是转头空,昔日策马游街的少年郎,如今已成回不去的幻梦。
裴初一杯杯的喝着酒,像是没看见楚君珩桌前凝聚的清薄水渍,只觉得酒有些苦,又有些烈,越喝喉咙感觉越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沾染的这满身因债。
生生世世的轮回,欠下了一笔又一笔,他以为自己无关紧要,微不足道,不过一道留下阴霾的尘埃,逝去了便擦去了,可事实上,却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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