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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貌平平,没什么特点,唯有那双黑眼珠子,直直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青木儿越走越快,人群里没看到他想找的人,这让他不安的同时,又隐约有些侥幸。如果那人是“何清”,没有理由不揭穿他。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青木儿深吸了一口冷气,冷气吐完,他搓了搓掌心和额间的薄汗,脚步匆匆往街道司赶。刚到街道司,就看到赵炎和赵有德从里边出来,两人身上没别的伤,和去之前差不多,应当没吃苦头。赵炎一见青木儿的身影,连忙快跑过去,皱起眉道:“怎么过来了?”赵炎的声音裹着寒风,有些冷,青木儿愣了一下,讷讷道:“我、我担心你们……”“我和爹没事,差役只是说教了一番,念了念朝廷律法以示惩戒,别的没了。”赵炎放缓声音,低声说:“这么冷过来,耳朵都冻红了。”青木儿仰头看他,眉头朝上,眉尾压下,看着委屈又可怜,嗫喏道:“我不冷。”赵炎感觉小夫郎的情绪有些不对,以为是被吓到了,连忙揽着人说:“别怕,我们先回去。”青木儿闷声应了一下。回到簪花摊子,发现那处围了好几个客人,周竹正忙着和客人说价,双胎在后面拿簪花。“你们这簪花样式真特别,我们走了这么久,就只有你家有这种样式。”说话的是一位小姑娘,她拿起簪花对着铜镜摆了几个位置,都觉得不太满意。簪花好看,可发式也得跟上。“要不让我家儿夫郎给您戴?”周竹眼尖,看到青木儿三人回来了,笑说:“我家儿夫郎盘发手艺好,你看后头这两个孩子的发式便是他弄的。”那姑娘一看,俩孩子的头发和别家孩子的也不一样,孩子乖巧可爱,头发的发式像兔耳朵,很是独特。“那行,您家儿夫郎在哪呢?”姑娘问。“这儿!”周竹冲青木儿招招手,说道:“清哥儿,你给姑娘戴一戴。”青木儿看了一眼姑娘手上的簪花,再看她头上的发髻,说:“您给我吧。”姑娘一看,竟是这等俊俏的小夫郎,不免多看了几眼,笑说:“给。”青木儿让姑娘坐在高木凳上,对着铜镜,帮她整了一下发髻,街市上人多,可不能给姑娘头发弄散了。他将发髻上的辫子抽出,绕着发髻折了一个圈,最后用细带扎住,簪花便侧放到了这个发髻上,然后抓起姑娘另一侧的披肩长发,快速编了根花辫子。做簪花时,剩下许多花瓣,他挑了几片,一并编进了辫子里。簪花是粉色的,花瓣也多是粉色,乍眼一看,姑娘像个粉色的花仙子。“太好看了!”姑娘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同她一道来的两个姑娘顿时围过去。“我也买一朵簪花,能给簪么?”另一个姑娘问道。“可以。”青木儿笑说:“您买好了,坐过来,我给您戴上。”“好!”这三个姑娘长得水灵,举手投足间古灵精怪,头上的簪花花瓣随着动作飘动,霎时间吸引了不少行人过来。周竹和赵炎负责卖簪花,赵有德在后头和双胎一块递花。青木儿是最忙的,站在铜镜前,给排着队的姑娘小哥儿夫郎簪花。不仅是姑娘小哥儿来买,不少汉子也跟自家夫郎媳妇儿过来,也跟着买了一朵簪上。青木儿是不给汉子簪花的,不过他会和汉子身边的夫郎媳妇说,簪到哪里合适,让夫郎媳妇儿给自家汉子戴上。摊子忙起来,青木儿顿时把那小哥儿的事儿抛掷脑后,现下,挣钱最重要。午时前,他们就卖出了十几朵,到了午时,大多人都去吃食店找吃的,有的人住在镇上的,就回家歇个晌,待到午后再出门,走走逛逛,只等晚上来看傩戏走街。赶在午时到来之前,周竹和赵有德先带着双胎回家,等在家做好了饭,到时赵有德再拿过来给青木儿和赵炎吃。挣钱不易,再者今日的吃食一定不便宜,还不如回家做了拿过来,用热水煨着竹筒,不怕冷。赵有德送了饭,没留多久,也回家去了,等晚上他们再一块儿出来。下午的人不算很多,估摸着都在等着今晚的傩戏。临近天黑,这条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当镇东北街尽头锣鼓一响,唢呐一吹,傩戏开场了。戴傩面之人边舞边行,舞在最中间的是这一场傩戏的“神”——傩神太子。“人有难,方有傩,傩舞起,百病消。”“神”舞过,仙童撒纸钱,小鼓声越敲越快,跟着看的众人的心也跟着提起,直至大鼓一敲。“嘭”的一声,神唱曲。路边看傩戏的人,都会准备一两个铜板,等傩神走过,便将铜板丢进神车里,以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百病消除,财运亨通。青木儿仰头看着那傩神起舞,眼前是红绿蓝的飘带和漫天纸钱,耳边是震天响的鼓声和唢呐声,这一声声,好似敲打在心上。“清哥儿,丢两个铜板进去。”周竹大声说:“保佑你和阿炎日子美满,挣大钱嘞!”青木儿猛地回过神,他抬头看向身旁高大的汉子,那汉子也垂眸看了他一眼。赵炎摸了两个铜板递给青木儿,弯腰在他耳边说:“清哥儿,你来丢。”“保佑咱们以后,顺顺利利。”青木儿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他猛地攥紧两枚铜钱,往前一抛。顺顺利利么?青木儿抛的那一瞬间,手抖了一下,只有一枚铜钱丢进神车了,另一枚,往前一弹,不知落到了哪个鬼面童子身上。他心头一慌,差点想爬上神车,把那枚丢错的铜钱找回来。“清哥儿,怎么了?”赵炎拉住了他。青木儿回过头,哀戚道:“铜钱……没丢准。”“那就再丢一枚。”赵炎又给他摸出一枚,放在他手里。此时神车已过,在这儿丢,很难丢进去,赵炎转头和周竹说:“阿爹,我带清哥儿去丢铜钱。”不等周竹回答,赵炎揽着青木儿便往人群中挤去。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周遭的人似乎都化成了火光下的虚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剩肩头异常清晰的被攥紧的感觉。“在这儿,丢吧。”青木儿没再犹豫,对着神车一扔,然而这一次他们不知道有没有丢中,神车上的火神朝天喷出火焰,遮住了那枚铜钱的去向。青木儿伸长脖子去看,怎么都看不清,那枚铜钱到底去了何方。进神车了么?不知道。碰到鬼面童子了么?也不知道。赵炎也没看清铜钱去哪了,他怕小夫郎失落,安慰道:“无妨,不过是讨个意头,只要碰了那车,意头就有了。”青木儿顿了一下,心知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心有欺瞒,才会如此在意进或是不进。此事,鬼神管不着,只看他自己。青木儿望着神车,沉默许久,轻声说:“我知道,回去吧,簪花卖完了,收拾东西回家吧。”真假赶夜路回家时,青木儿还在想那枚不知所踪的铜钱。进而又想起那一声模糊不清的“何清”。明明就是今夜发生的事情,可他就是怎么都记不清那时的货郎喊的到底是什么。那个小哥儿是“何清”么?“何清”回来了?若是真的回来了,他该怎么办?他骗了赵炎,骗了赵家,他一个清倌,装成清白人家的小哥儿去替嫁,他是个无耻又卑鄙的人,被打死都不为过。但他最害怕的不是死。杂乱的心绪使他一时难以呼吸,然而心里尚存的一丝侥幸,又叫他找到了出气口。他左右摇摆不定,走得越来越慢,渐渐的,他落在周竹后方,看着他们的背影。赵炎挑着桌椅走在最前方,赵有德和周竹两人抱着双胎落后一步,累了一天,此时大家都是闷头赶路,并没有任何言语。可即使没有说话,光是看背影,就能感受到这是一家人。这是一个温暖的家,一家都是好心人。青木儿缀在后面,不远不近,默默跟着。到家时,已过亥时。夜已深,只匆匆烧了些热水泡泡脚擦擦身。等热水烧滚的时候,青木儿回到房间,把钱袋里的所有铜板都倒了出来。几百枚铜钱堆在桌上,光是听响儿就能让人心情愉悦。青木儿轻抚几下,路上愁思被此刻的喜悦冲散。这是他挣的,他凭着自己的手艺,挣来的。他坐在桌前,抓起一把,手掌一摊,慢慢倾倒,铜钱的碰撞声,清晰入耳。真好听。赵炎端着水盆进屋,他见青木儿趴在桌上,手指把铜钱一枚一枚地搓到另一堆,嘴里还念叨着:“八枚、九枚、十枚……”赵炎没有出声打扰,把木盆放下后,也坐了过去,仔细听他数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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