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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淙知道她在问谁,便道:“已经出回皇陵寺了。”
谢定夷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眼睛依旧落在案上,说:“罢了,都随他吧。”
纫秋比谢定夷还要高上一些,如今在她榻前一跪,直接将她身边的位置堵了个严严实实,沈淙迈步到她身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愿,正想开口,纫秋竟主动挪着膝盖往旁边退了几步。
他和沈淙在边关时打过照面,知道他是能进谢定夷私帐的身份,且看他周身气度,应该也是陛下宠爱的人,是以微微俯身似想行礼,但一时间又不知道唤什么,茫然地看了一眼谢定夷。
然谢定夷却没给他们介绍,倚着榻,随手摸了摸纫秋的脸,道:“你先回吧,近日便好好休息,改日朕再唤你。”
得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承诺,纫秋就仿佛如获至宝,俊俏的面容一下子舒展开来,贴着谢定夷的手蹭了蹭,说:“属下还想再去看看踏星。”
谢定夷笑了笑,道:“去吧。”
今日除夕,纫秋自知不可能被留下,更何况她身边又来了人,而他急着看踏星,很快就站起身,迈步出了内殿。
一旁默默听着的沈淙本来还觉得他是想借踏星的借口在谢定夷身边多留一会儿,可没想到他离去时脚步轻快,头也不回,好像真的只是去看马的,一时间疑窦丛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人要不是真单纯,那就只能是手段高深了。
他在心中兀自思索,收回视线,走到桌角拿起了搁置在旁的墨条。
谢定夷见他磨墨都心不在焉的样子,含笑问:“怎么了?又生气了?”
沈淙一愣,继而低头看着砚台,低声道:“……我气性哪有这么大。”
谢定夷道:“我看你气性是越来越大了。”
沈淙有些窘迫,不想和她再争辩这个,引开话题,道:“刚刚那位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太像中梁人?”
他先前刚知道纫秋的存在时就查过他,但除了他谢定夷所说的那个住址外,其余一无所获,连沈家都查不到的事,应该是被谢定夷严密保护过的,他怕被她现,便没让人继续。
谢定夷没瞒他,道:“嗯,应该是他父母有人是燕济人,当年回攻青岚的时候燕济溃败,沿路洗劫青岚各城,我在战场上捡到的。”
沈淙迟疑道:“燕济人吗?”
谢定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捡到他时他十五六岁,我定然除之而后快,以免他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刺客,但问题是我捡到他时他才七八岁,在战场上流浪了好一阵子,茹毛饮血衣不蔽体,我再不命人将他带回去,要不了六七日他就和战场上的那些尸体一样了。”
燕济粮仓被烧,又不在乎原属中梁的青岚三州,溃败时候便洗劫了沿路城池,无数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此战后数年,这三州也一直在重建之中,一直等到谢定夷登基前两年,其貌才勉强能和旧年比肩。
因为是被谢定夷亲自下令救的,所以纫秋就被安置在了军营中,但也没人具体管他,谁有空了谁就照顾一下。
除了吃饭睡觉外,谢定夷经常能看见他一个人蹲在自己帐外不远处,也不干什么,就只是望着,偶尔她招手让他进来,他整个人就会像被瞬间点亮了一样雀跃起来,二话不说便拔腿朝帐中冲来,生怕她下一息就会反悔。
过了三四年,燕济之战初平,谢定夷也得出手来料理一些繁琐的旧时,其中也包括纫秋的去处,她亲自叫他来相问,他也毫不扭捏,说以后想和宁荷姐姐一样,每天陪在主人身边。
谢定夷哭笑不得,说:“不是说不要叫主人了吗?”
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谢定夷将他安排去了初成雏形的无相卫参训,由顾绮亲自带他,他也没让谢定夷失望,仅仅五六年,他就从满是高手的无相卫杀了出来,开始接手各种各样棘手的任务。
第一次在夜里留下他完全是兴之所致——一个听话到任你怎么样对待都不拒绝的人,只是摸一摸脸对方就好像得到了什么莫大的恩赐,痛楚和煎熬全都自己咽下,最隐忍不住的时候也只敢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含着眼泪哑声喊她:“殿下。”
后面谢定夷问他愿不愿意进东宫,他犹豫了几息却拒绝了,说:“可以只侍寝,不进东宫吗?”
谢定夷有些意外,问:“为什么?”
纫秋低着头小声说:“进了东宫,我就什么都不会了。”
天下美人如此之多,他这幅满是伤痕的身体也不可能让殿下感兴趣太久,他必须有自己的价值。
杀人,才是他最擅长的事。
如果有一天谢定夷腻了他的身体,他也还是她手中最好用的那把刀。
———————————————————
夜宴开始前,礼官送来了正服,谢定夷在外面穿衣,沈淙只能躲到帐后默默看着。
等到礼官离开,谢定夷走过来掀开了帷幔,看着倚在床头的沈淙,确认道:“你真不去?”
她这身正服是新制的,大裾垂地,十二章纹分明,日月星辰、山龙火藻皆按礼制绣于其上,金线缀于深玄之中,不显浮华,自有一种深沉庄严之感。
除此之外,腰间还束以丝绦,宝玉交缀,衣襟裁制得极贴合身形,修长的腰线与笔直的长腿轮廓隐约可见,威仪中不乏冷傲之美,也更显她肩背挺拔,骨相英挺,随便一站,就有一股不容逼视的威势。
沈淙看了一眼,便眼神躲闪地敛了睫,刚刚心里那点沉郁的思绪被搅得一团糟,说:“不去了,我在宫里等你。”
外面传来两声催促的铃铛响,谢定夷见他坚持,便道:“那我走了,估计要几个时辰,你有事找宁柏。”
“等等,”沈淙拉住她的袖子,跪在床边直起上身,倾身向她靠近了些许,叮嘱道:“少喝点酒。”
他匆匆拉住她,显然也不是只想说这句话,话音刚落,眼神便飞地在她唇上沾了一下,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双唇相触,沈淙的耳根有些红——她穿得太过庄重,凛然不可侵.犯,衬得他此举格外轻浮,但他就是忍不住,碾着她的紧闭的唇瓣,轻声道:“亲我。”
谢定夷隐约含着一丝笑,说:“我要迟了。”
沈淙生怕她立时走了,双臂环上她的脖颈,道:“就亲一下——唔。”
唇齿被毫无预兆地启开,深切地交缠在一起,沈淙从喉间出一声模糊的轻叹,似满足又似眷恋。
……..
除夕夜宴,钟鼓齐鸣,宫中灯火如昼。
承天门缓缓开启,夜色被漫天金灯震散,苍穹下的高门大殿巍峨耸立,琼楼玉宇间,一道道金碧辉煌的垂帘被风轻卷,露出殿内庄严的光影。
百官身着朝服,分列于御阶两侧,自文臣至武将,自九卿至宗室,皆肃容而立。钟鼓齐响之时,四方司礼齐声唱诵——
“岁暮归正,群臣贺岁,参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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