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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才懂,他那不顾一切的出格行为早已引起他朋友们的侧目和隐隐不满。到更久之后他才明白,他对阮英的靠近,于对方并非幸事。
可年少盲目的执着,从来无罪。
山里的夜已经深了,云团都被吹走,天空玉器般的澄明,一轮月寂静圆满。
黎恪听见窸窣动物声响,却辨不清类别。阮英像是听见他的心,拨弄篝火轻声说:“是夜鹭,很难听对吧。‘哒哒哒’像打枪的,是夜鹰。”
“那会有熊吗?”黎恪诚实发问。
阮英笑了,转头看他。火焰在那双深情的眼中跳动:“你觉得他们会让我们来有熊的地方吗?”
黎恪很清楚这山里不可能有熊,但他很满意自己逗笑了阮英。他学着阮英,也拾起树枝,挑动燃烧的柴火,有意无意碰到阮英手中的那根,溅起星火明灭。
阮英忽然站起身,面向着篝火问黎恪:“那你见过萤火虫吗?”
黎恪在书上见过,并熟知它的发光原理,那算见过吗?他缓缓摇头,想起对方并未看他,才低声答:“没有。”
他也起身走近。两副年少的面孔被火焰映得发亮。
“我打赌这林子里一定有。我小时候抓过很多。”阮英说着挥手一揽,仿佛将迸溅的火星也握入掌心,“就像这样。”
黎恪知道捕萤火虫该用纱网,却未说破,只学着阮英徒手捕捉火星。火在掌心微小地燃烧,像一场濒临危险的冒险,决绝而沉醉。
指尖灼烫,簌簌如燃。阮英与火光融作一片,成为黎恪生命中最灿烂也最短暂的一场烟火。升腾得太高太急,因此熄灭时才格外沉堕。
黎恪此行来纽约是为参加法学院同窗珍妮的婚礼,设于长岛的花园酒店。
他前一夜抵达时已经很晚了,顶着时差浅浅睡了几小时,次日醒来整顿洗漱,换上一身熨帖西装赴约。
他早已将安排好的贺礼送至新人新居,因为记得珍妮爱花,临行前又特意订了一束玫瑰,怀捧而至。
珍妮还未换上婚纱,一袭亚麻白裙立于阳光中,见黎恪与花走来,欣然上前与他贴面相拥。
她深深嗅过花香,笑道:“你真贴心。不过我得先把它放在礼品台上。”
黎恪点头,随她走向堆满礼物的长桌。他的目光掠过各式各样的鲜花和礼物,倏然间,被一束极其出挑又安静的花攫住。
它置身于一众绚烂馥郁之中,却好似带着山间雾气:白色和黄色的花朵,蓬松如云絮的花枝,细小的叶,深色浆果零星点缀。他下意识地伸手,以指尖极轻地触了触那簇苔藓,确认它的柔软并非幻觉。
珍妮走近轻笑:“很特别,是不是?你记不记得去年我和马克在瑞士旅行的时候出了事故?是一队《国家地理》的人帮了我们。我们婚礼也邀请了他们,这是其中一位摄影师今早去附近林子里采来的。”
黎恪微微倾身,翻开了系于麻绳上的牛皮纸卡片,钢笔字有力洒脱——
“ark&jenny:新婚快乐。阮英。”
雨与莲
07
夏令营的床板很硬,黎恪睡得并不沉。粗粝床单磨着皮肤,令他几次辗转,黑暗中,他睁开眼睛,忽然发现有一道光在晃动。
手电的圆光从窗外探入,他坐起身,窗外的人见他醒来,便低声唤他:“黎恪,出来。跟我走。”
这好像才是阮英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却在黎恪心里,已预演过无数次。
他在熟睡的张卓身旁换上速干衣与球鞋,阮英的手电光晕随他的脚步轻轻跃动。
推门而出,阮英就等在门外。白t恤束进洗旧的牛仔裤,头发不知为何湿漉漉地贴着脸颊,眼角漾着笑纹:“跟我来,黎恪,带你去看萤火虫。”
深夜穿行于林间,如潜入远古洞穴。他们拨开一层层黑暗的帷幕,走向某个未知的尽头。
黎恪自然地握住阮英的手。阮英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回握。
“得快些走,”阮英回头说。
黎恪点头,没有问为什么。阮英这样说,他便这样跟随。
光斑在浓黑中如海上孤灯。他们并肩航行,渐渐听见细碎水声,是他们前几日一同渡过的河。
阮英放轻脚步,黎恪默契地效仿。他们如两名暗夜的潜伏者,悄声踱至河岸,迎面撞见一整片流动的萤火。
无数萤火虫那细小荧绿的光点,在低矮的草丛与灌木间穿梭,有些浮于河面之上,连成一条流动的光带。
虽然极度兴奋,他们却被这景象慑住,一时都静默。黑暗中,阮英转过头来看向黎恪,那双眼睛,亮过萤火。
看了一会儿,阮英又催黎恪上路。他们继续向森林深处走去。
阮英忽然向前跑了几步,停顿片刻又跑回来,往黎恪手中塞了几颗浆果。黑暗中,果实泛着幽紫,散发酸甜的气息。
“这能吃吗?”黎恪问。
“当然,我在北欧也采过。”阮英语气笃定。
黎恪已将浆果含进口中:“真的?”
阮英的笑声在林间回荡:“假的。你这么容易受骗,真能读法律吗,黎大律师?”
不知阮英从何得知他的志向,但黎恪并不生气。刺激的果汁在他口中迸开,冲上鼻腔,之后甜腻才缓缓从舌尖蔓延。
他的指尖也被染成暗红色,在夜色中显出一种诡异又妖冶的血腥。
阮英一边走一边往嘴里扔果子:“这东西我家乡也有很多。小时候常吃,我奶奶总在门口喊:‘英雄,英雄,来吃红果子。’”
黎恪敏锐地捕捉到:“‘英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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