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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自一片鸿蒙的暖洋中缓缓浮起,如同溺水已久的人终于触碰到水面。最先苏醒的是听觉。耳边萦绕着布料摩挲的轻响,间或夹杂着一道被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足以驱散所有纠缠不休的噩梦。紧接着,触觉悄然回归。右手手背上覆盖着一片温软,正被什么轻轻包裹、握住。暖意透过肌肤,渗入冰冷僵直的指骨,缓慢却坚定不移地驱散着沉淀在血脉深处的病。楚青眼睫微弱地颤动,艰难地掀开眼帘。视野初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湿濡的白纱。他费力地辨识了许久,才从那混沌的光影中,勉强勾勒出带着细微裂纹的房梁与斑驳的土墙。窗棂透入的天光是沉郁的灰白,吝啬得没有半分明艳,将屋内也染上一片病中特有迟滞昏暗。随即,昏迷前那混乱而绝望的记忆,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扎回脑海。那个亵渎的吻。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他想要抽回被握住的手,细微的挣扎却立即惊动了床边浅眠的人。“唔……”楚蒲抬起了头。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稳,青丝凌乱地铺陈肩头,眼下晕着两团浓得化不开的青黑。那双总是明亮的眼里布满了细密血丝,整个人透着一股被耗干精力的憔悴。然而当她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楚青脸上时,所有疲惫瞬间被驱散,眸中迸发出灼亮的惊喜。“阿青!你醒了?”她倏然坐直,甚至顾不上活动一下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麻木僵硬的手臂,第一反应便是探出手背,轻柔地贴向他的额间。这是刻入骨髓的习惯动作,带着源自血缘的亲近。她的掌心因夜凉带着些许微潮的冰冷。楚青因这触碰呼吸屏住,等待着预料中的审判与疏离。“太好了,不烫了。”楚蒲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那副压了她三天三夜的千斤重担终于卸下。“感觉怎样?还有哪里难受么?灶上一直温着粥,要不要用一些?”她一连串地追问,语气急切,试图用这熟悉的关怀,将他重新拉回往日姐弟相依的轨道,仿佛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从未存在。她越是如此刻意地粉饰太平,楚青的心便越是无可挽回地向下沉坠,直落向不见天光的冰渊。楚青凝视着她,看着她因焦灼而微微干裂的唇瓣,那曾被他以最亵渎的方式侵占过。一股尖锐至极的羞耻与悔恨漫了上来,要将他再度拖回那无边的黑暗。楚青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飞快垂下头,不敢再与她对视。“阿姊……”出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风中即将绷断的残弦,“那天……”他哽住了。那天,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字,都是钉死他罪孽的楔子。该如何启齿?是忏悔,还是乞求原谅?空气骤然凝滞。楚蒲脸上故作轻松的神情,终于再难维系。她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被怅然的情绪取代。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粗布衣袖的边角,那双总是坦荡迎人的眼眸,第一次有些仓皇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并非恐惧,而是那夜的记忆过于鲜明。弟弟的唇瓣带来的陌生颤栗,与他握刀决绝自戕时的惊骇后怕,如同两股狂暴的激流在她心间冲撞、撕扯,让她不敢深思,亦无法厘清。沉默在狭小的屋内蔓延,压抑非常。这三日,楚蒲的世界是割裂的。一部分的她,仍是那个无微不至的长姐。楚蒲不眠不休地守着他,用浸了冷水的布巾反复擦拭他滚烫的额角,撬开他因高热而紧咬的牙关,一勺一勺喂下苦涩浓稠的汤药。她几乎未曾合眼,只要他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便会立刻从睡眠中惊醒。她将自己全然投入这场照料中,好似借此,就能将另一部分骇人的现实暂时封锁于心门之外。而另一部分的她,则独自徘徊在那片被彻底震碎的名为“伦常”的废墟之上,茫然无措。阿青的吻,阿青的话,像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横亘在她过往所有的认知里。她不是没有自欺欺人地想过,那是否只是一个荒唐的玩笑?可他眼中那濒死般的悲痛与决绝,岂能作假?那会不会是……被什么邪祟魇住了,或是被旁人教唆带坏了?可楚蒲比谁都清楚,她一手带大的弟弟,心性早慧,严苛自律得远超同龄人,断不会轻易被外物所惑。当所有可能的借口被逐一剔除,剩下的那个答案,即便再如何惊世骇俗,不容于天地,也成了唯一的真相。阿青是认真的。当这个结论在她心中尘埃落定之时,涌上的并非恶心与愤怒,而是一种惶惑的心疼。她不知那份悖逆的感情源于何处,也不知它已在他心底盘踞了多久,将他折磨至何种境地。楚蒲只知晓,她的阿青,她视若生命的弟弟,因此痛苦到了欲要自毁的地步。这,便够了。至于那是何种感情,伦常纲纪如何评判,世人将如何侧目……在楚青的性命面前,皆如尘埃。她可以舍弃一段刚刚萌芽的好感,可以辜负一个旁人眼中安稳可靠的归宿,但她绝不能失去楚青。这个家,自六年前母父撒手人寰的那一刻起,便只剩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少了一个,便不再是家。想通了这一点,悬而未决的心事反而落定,生出荒诞的平静。她看着眼前低垂着头、浑身每一寸线条都写满“罪孽”二字的弟弟,叹了口气。叹息里有心痛,有无措,更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阿青,”她再度开口,异常平稳,不起波澜,“我不会与赵大哥成亲了。”楚青抬头,面色是惊骇与难以置信。楚蒲迎着他震惊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说道:“我昨日,已同赵大哥说清楚了。”那是昨日下午的事。赵繁景放心不下,前来探视,却见她憔悴得几乎脱了形。他关切地问起楚青病情,楚蒲只是摇头,随后她抬起眼,直接而平静地告知,她们之间就此作罢。她未作任何解释。这是她与阿青之间,不容第三人涉足的隐秘。纵使背负背信弃义之名,她也必须斩断这外界唯一的牵连。赵繁景怔忡了许久,他看着她眼底那份不容转圜的决然,最终只是化作一抹笑意,低声道是自己福薄。他还说,若她愿意,日后仍可将他视为知己,纵使姻缘不成,那份相知的情谊仍在。他是真正的端方君子。可她注定无法回应。“怎么可以!”楚青的声音陡然拔高,因情绪激动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他顾不上喉间腥甜,挣扎着撑起虚软的上身,急切地望向她,眼中是焦灼:“阿姊!我知道……我知道你心仪赵繁景!若是因为我,若因我令你心生厌烦,我宁可——”“不许胡说!”楚蒲厉声截断他的话尾。她猝然伸手,并非捂他的嘴,而是带着几分惩戒的意味,用力捏住了他一边脸颊的软肉,向外扯了扯。楚青吃痛,未尽的话语断在喉中。“我心悦赵繁景,是真。”楚蒲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似要剖开他的骨血,“因他为人端方,可靠稳重,与他相处如沐春风。但阿姊在这人世间,最最放不下、最最心疼的,从来只有我们家阿青。”她指间的力道渐渐松懈,由捏变作轻柔的抚触,掌心摩挲着他因病消瘦而愈显嶙峋的轮廓。“其实,成婚与否,于我而言并非必行之事。阿姊从不觉得,我此生非嫁人不可。”她望着他,眼底是无尽的温柔:“从前我们姐弟二人如何相依为命,往后亦可这般过下去。”“但阿青你需记得,无论我嫁人与否,你都是我唯一的、无可替代的家人。故而无论发生何事,阿姊都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担着。”楚青怔怔地望着她,喉头哽咽。他原以为会面对鄙弃、疏远、冰冷的隔绝,映入眼中的,却依旧是那包容一切的温暖。似乎他犯下的并非十恶不赦之罪,只是年少一时糊涂的行差踏错。见他沉默,楚蒲知他又陷入自弃的泥沼,认定自己是她的负累。楚蒲收回手,转而将他露在被子外依旧冰凉的手紧紧握住,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煨热那份寒意。“你又觉得是自己拖累我了,是不是?”“阿青你听好,当年娘亲爹爹相继撒手人寰,我的天,是真真正正地塌了。”“那时我才十二岁,抱着尚在梦中的你,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怕得浑身发抖。不止一次,我想过不如就随她们去了罢,一了百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赤裸地揭开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可每次我一低头看见你,你那么小,那么软,睡着时小手还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我便想,我若走了你该怎么办?这世间再无亲人,你一个人,要怎么活?”她的眼眶骤然红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在你看来,你年幼需我照料,是我的负累。可你怎会明白,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咬牙活下去的那根救命稻草!”“只要想着这世上还有一个楚青需要我,我便觉得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再苦的日子也有了奔头。”楚蒲的手指收紧,将他的手握得更牢,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去。“所以,从来都不是你拖累我。是我们姐弟二人相互扶持,才一步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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