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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经书郑重地还给张机。“我会下令,让他们将所有收缴的书籍都统一保管,不再损毁。等我们真正站稳了脚跟,我会建一座比李氏更大的藏书楼。”他做出了一个承诺。张机看着他,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用任何传统的道德准绳去衡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他像一个来自异域的匠人,正在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冷酷而高效的方式,试图搭建起一座摇摇欲坠的广厦。而代价是摧毁这片土地上原有一切看似美好的亭台楼阁。……傍晚,季桓独自从府衙回往帅帐。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次。随着他在军中地位的日渐巩固,吕布特意为他安排了十二名亲卫随行保护。这些亲卫都是在之前战斗中立下大功,并第一批分到土地的士兵,对赐予他们这一切的季桓忠诚得无以复加。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在他走到一处僻静的街角时,异变陡生!路旁一个看似寻常的货郎担子忽然炸开。从里面冲出的不是货物,而是一个闪着寒光的矫健身影!那人手持一柄淬毒的匕首,如同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以一种刁钻狠辣的角度直刺季桓的咽喉!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在同一时刻,旁边的茶楼二楼,数扇窗户同时洞开,七八支早已上弦的劲弩,发出致命的嗡鸣,箭矢如飞蝗,将季桓和他身边的亲卫全部笼罩了进去!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必杀之局!季桓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他不是战士,面对这种生死一线的突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保护先生!”亲卫队长发出一声怒吼。他没有丝毫犹豫,用自己的身体,如同一面盾牌猛地撞向季桓,将他扑倒在地。噗!噗!噗!数支弩箭,狠狠地钉进了这位队长的后心。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甲。其他的亲卫也反应了过来,他们咆哮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了一道人墙,挡在了季桓的身前。刀剑出鞘,与那名刺客瞬间战成一团。季桓被那名濒死的队长死死地压在身下,温热的鲜血顺着队长的伤口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袍。他能闻到那股带着铁锈味的浓烈血腥气,能感受到身上那具身体正在迅速流逝的生命。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那些被他用冰冷逻辑剥夺了一切的士族,此刻正用同样冰冷致命的方式来向他索命。厮杀声很快就结束了。那名刺客武艺虽高,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悍不畏死的亲卫们乱刀砍死。十二名亲卫当场战死三人,重伤五人,其中包括那名队长。季桓被人从尸体下扶了起来。他看着那名队长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沫,看着他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吕布到了。他显然是听到了消息,连铠甲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就带着一队骑兵狂奔而来。当他看到眼前这片狼藉的景象,看到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季桓时,他那双本就带着煞气的眼睛,瞬间变得一片血红。一股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的狂怒从他身上轰然爆发!他翻身下马,几步冲到季桓面前,一把将他紧紧地搂进怀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季桓的骨头捏碎。他能感受到怀中身体那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谁?!”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里挤出来的一般,“是谁干的?!”他低下头,看着怀中脸色惨白如纸的季桓,用一种既是安抚、又是宣誓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先生,你放心。”“我会把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然后,让他们全家为你陪葬。”深渊前回首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都封存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中。季桓坐在榻上,侍女们正用温热的布巾为他擦去身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他的身体没有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躯壳。那名亲卫队长临死前不断涌出血沫的嘴,和他眼中迅速熄灭的光,像两枚烙印深深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吕布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来回踱步。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散发出即将付诸毁灭的暴戾气息。他脚下的皮靴将厚实的地毯踩出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凹痕。“张辽!”他猛然停住,发出一声怒吼。“末将在!”早已等候在帐外的张辽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传我将令!封锁全城!今夜,我要这濮阳城内,血流成河!”吕布的声音,如同两块巨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杀意,“凡是州内大姓,李氏、张氏、王氏……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给我围了!但凡有敢反抗者,无论男女老幼,格杀勿论!”这是一道足以让濮阳变成一座鬼城的命令。张辽的身躯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震惊。但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抱拳领命:“喏!”“等等。”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季桓缓缓地抬起头,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悲伤,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决绝。“主公,”他站起身,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身形有些摇晃,“不能这么做。”吕布猛地转过身,他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季桓,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先生?你在说什么?他们要杀你!我便要让他们全族陪葬!这有何不对?!”“不对。”季桓迎着他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主公若是下了这道命令,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什么意思?”吕布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滥杀无辜,制造恐慌,将所有士族都推到我们的对立面,让我们在兖州彻底变成人人喊打的孤魂野鬼……这或许,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季桓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一场刺杀,换我们自毁根基。这笔买卖,他们划算得很。”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发自肺腑的疲惫与痛楚:“为我而死的那名队长,他叫钱大,是并州人,家里有两个孩子,刚刚在城外分了三十亩地。他用命护住我是希望我能辅佐主公,让更多像他一样的人能过上安稳日子,而不是为了让我用一场更大的屠杀去为他‘复仇’。”“如果我们因为愤怒,而将这座城变成地狱,那他的死就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可笑。”这番话,让暴怒中的吕布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他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了一些,但依旧充满了暴躁与不解。他无法理解季桓这种复杂的逻辑,他只知道,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差一点就被人毁了。“那依先生之见,此事就这么算了?!”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当然不。”季桓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寒光,“债,必须讨回来。但不是用斧头乱砍,而是用刀精准地切割。”他转向张辽:“张将军,我请你去做三件事。”“先生请讲!”张辽肃然道。“第一,从今夜起,由你亲自接管濮阳防务。以追查刺客为名,全城戒严。但不要去围那些大族的府邸,只需将所有的情报渠道都给我盯死了。”“第二,那名被我们杀死的刺客,还有现场遗留的弩箭,都是线索。我需要你手下最精干的人,顺着这些线索给我挖出他们的根。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和一份准确无误的名单。”“第三,”季桓的目光扫过账内众人,最后落回吕布身上,“请主公,给我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濮阳城内,不许再多流一滴无辜的血。”吕布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能感受到季桓话语里的分量。那不是迂腐的仁慈,而是一种更为冷静、也更为致命的计划。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他选择相信。相信这个差一点就死在敌人刀下,此刻却反过来劝阻自己不要滥杀的人。“好。”许久,吕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依先生。我给你三天!”……深夜,帅帐的内室。季桓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独自坐在灯下,用一块白布仔细地擦拭着一枚沾染了血迹的铜钱。那是他从钱大队长的遗物中找到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显得格外孤单。脚步声响起,吕布走了进来。他已经脱去了外甲,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单衣。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季桓身后,伸出双臂,将他连人带椅子,一起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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