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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温容终于放下了手指,无助神情稳妥收好,换回一贯的从容淡然,转身一步步地向出走去了。
歌清悲,情声两尽莫相违(2
苏倾已经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好好睡觉是什么时候。好像自从离开军营,离开青陵的那时起,一切都偏离了应有的轨道。某种一直支撑着她的力量在渐渐抽离,于是她许多时候失去了自己,只知道看着灰沉的天色发呆。
这样又过了两天,司徒瑾费尽心思地讨好她都得不到她欢颜,终于无奈地皱眉告诉她:“阿倾,你变了。”
变了。她确实变了,什么剥夺了她的快乐,让她没法子好转,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她还想要像从前一样欢笑,可是有些东西不允许。
苏倾以为自己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还要持续一阵子,没想到点燃她恐惧的事情来得这样快。
温容进泯北时正是午时。城守要降,兵马交接就在城门。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去凑热闹,一来迎新主入门,二来也去瞧瞧未来天子与传奇女将的模样。苏倾本来不想处在人群拥堵中,但是又着实想要尽早见到温容,只能和司徒瑾也随着人流走向城门。而尹袖则又一个人神神秘秘去找一个人,说是倾歌令最后的线索。
这日整个泯北城都苍凉得很,灰灰的城墙显得很是肃穆,北风猎猎,似乎能透过身上棉衣切到肌肤上去,在有力的风下,上面旗子的飘扬都像一种无谓的挣扎。
也的确是无谓的挣扎了。城外正是大兵压境。苏倾能想象到那些整齐的黑压压的人头与泛着银光的铠甲,这一切都凄艳得如同一首史诗。而温容就在这史诗的前头,美眷骁将,意气风发。
人声嘈杂地议论着,大约就是些顾奕清那边的战绩,可以听出他打得很顺利。不过天子跟程绘也不是吃素的,不至于让他太容易得胜。这些时日王师已经出了鹿洲,想来这支最后的军队也就是他得胜的关键,他们总要全力交锋一次,一战定胜负。
等他过泯北,夺凉州,下一步就是战王师,再然后,便是将京城元歌收入囊中了。
苏倾随着司徒瑾向前走,恍然想着他原来真要就要当上天子,又是一阵无可抗拒的悲凉,直到人群忽然骚乱起来才回过神来,抬头向四周的人指的方向看去。
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站在墙上。苏倾眯了眯眼,想,这个人大概就是那个被迫投降的城守了,他不是应该在城门口跪迎温容么,怎么跑到那里站着,难不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看向司徒瑾,他的智商显然更加跟不上,抱着手臂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人,一副思考人生的样子。这边周围的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指指点点的,什么揣测都有。
于是苏倾又拽着司徒瑾往前挤了些,一直到城墙底下,以便看清这边的动静。
只见那城守在刺骨的风中呆立了好一会儿,俯视着他的城以及子民,清瘦的身影显得有些滑稽,又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悲凉。虽然相隔很远,可苏倾能清晰地感到这个男人的铮铮风骨——他不愿随波逐流,不愿接受现实,不愿妥协。可是不愿又如何,城内是被敌人迷惑的百姓,城外是强悍的敌军,这文弱书生像个笑话,甚至没有一个人会理解他。
某一瞬间,苏倾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明明有那样深的坚守,却不得不被现实压得弯下双膝。她何尝不是如此?她与他,终究都要屈辱地从城墙上下来,丢盔弃甲。
可事情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发展。这个干瘦的男人突然在寒风中转了两个身,长发与胡须被风吹得飘舞,衣袖亦剧烈鼓动着。他手臂扬起,不知指着什么,步子踉跄着,重重开了口:“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呜呼哀哉,庶不我尤!”
他的语气渐渐加强,这一字一句刚劲有力,到最后已近嘶吼。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屏着呼吸看着这个已至穷途末路的人。他大可像所有的城守一样跪地投降,可他没有,当着新主的面前上演这样声嘶力竭的一通责骂。
最后一句落下,他最后一次面朝皇都的方向叩首,然后毅然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再没有力气去守护自己应当守护的东西,只有死。
这时候众人才开始惊呼,苏倾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只觉有什么忽然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张大眼睛看他从城墙上坠下来,砸在她面前,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巨大响声,鲜血四溅。
他就落在离苏倾一尺的地方,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躲避,唯有她僵立原地动弹不得。于是她就眼睁睁看见那个充满力量的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摔得粉身碎骨。他背着地,一落下来,身下很快蔓延了一片鲜红的血迹,滚烫的鲜血也溅出了很远,甚至溅到了苏倾的身上,似乎将她冻麻的手背生生烫出一个洞来。他的脑袋摔得稀烂,可是脖颈还是艰难地朝向元歌的方向,甚至手臂都指着那边。
苏倾浑身颤抖着。
司徒瑾摇着她急声唤“阿倾”,这才让她所有的意识回来。这时候看着鲜血向自己流过来,苏倾突然疯了一般地恐惧,向后退着,失声尖叫出来。
“别怕,阿倾,别怕!没事的!”司徒瑾扳过她的身子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效果。苏倾只是抖如筛糠,疯了一样尖叫着,死死抓着司徒瑾的衣襟拉扯,想要逃离却没有力气,只是慌乱地退后,再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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