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商（出书版）(李硕)_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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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第2页）

&esp;&esp;在商代贵族墓葬中，龙形并不算普遍，基本只有和王室有亲缘的墓主才能使用。18的这件铜盘，不仅与四千多年前陶寺贵族墓中的彩陶龙盘造型相似，而且还有甲骨文里特有的代表神圣意义的角，这说明龙崇拜一直辗转延续千年。

&esp;&esp;18随葬的铜礼器虽不太多，但族徽铭文有好几种。属于墓主本人的，可能是“子f母”：“子”，表示墓主的先祖是一位王子；f，应该是她的名。其他铭文的铜器，可能是亲友赠送给墓主的。其中，有一位叫“子渔”的，“渔”字是三股水流里的四条鱼，造型复杂而精美。“子渔”经常出现在武丁王时期的甲骨卜辞中，可见是王朝重臣。由此，这位“子渔”可能和18墓主有亲戚关系，所以赠送给她铜尊和铜瞿各一件。在18的随葬青铜器中，这两件比较重，也比较精致。19

&esp;&esp;妇好墓所在这片墓区的西侧和南侧是居住区，密集分布着多座面积1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在武丁王时期，殷商的经济水平还不算太高，可能中级以上的贵族才能住这种房子。

&esp;&esp;其中有一座近方形的建筑f29，离妇好墓约50米，可能是妇好家族的宗庙。它的南边庭院内有两块方形夯土基址（f30和f31），上面没有柱洞等建筑遗迹，但有多座祭祀坑，应该是人们祭祀先祖的场地。妇好死后，她的族人可能就是在这里为她献祭的。

&esp;&esp;这里共发掘17座祭祀坑，除有一座埋了一只狗外，其余皆埋一到三人不等，共27人。

&esp;&esp;人祭坑分为两种。一种埋的是全躯的儿童，共13名，其中，有五座坑埋的是单人，有四座坑埋的是两人。这些儿童多为俯身，多佩戴简单的玉饰或蚌片胸饰、小骨珠和绿松石饰物，没有明显捆绑和挣扎的痕迹，像是处死后放进坑内的。妇好和18墓主都是女性高级贵族，可能生前都喜欢孩子，所以后人会给她们献祭一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儿童。

&esp;&esp;另一种埋的则是男性青壮年，每座坑埋一到三人，都是被砍了头后埋入的。砍头的过程应该颇为粗野，有些人体的颈椎上还带着颗骨，有些人头上则有很多砍痕，如53中的两颗人头的砍痕主要集中在

&esp;&esp;18随葬铜盘拓片与随葬铜器铭文（族徽）

&esp;&esp;64人牲照片

&esp;&esp;脸颊和下颗部分。这些迹象表明，人牲被砍头时应该没有被扯住脖子，刀斧遂频繁地砍到了脸上。

&esp;&esp;比较特殊的是埋单人的64。人牲的两臂被反绑在背后，只砍下了他的头盖骨，大部分头骨还和身体相连，包括脸部、眼眶和后脑勺。他被扔进祭祀坑时可能还没有死，因为其他被砍头的尸骨都是直身，而他呈侧卧欠身挣扎姿态，头盖骨就在自己的胸前。这很可能是蓄意地虐杀，献祭者想要欣赏人牲被砍掉头盖骨之后的挣扎和喊叫，由此获得刺激和满足感。不管是用刀或钺，能如此整齐、完整地砍下人的头盖骨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所以又有两种可能：一，献祭者是用锯子开颅的；二，操作者已经熟能生巧，可以顺利地砍下完整无缺的头盖骨。

&esp;&esp;妇好家族这片聚落没有一直繁荣下去。妇好死于殷墟二期的早段，此后四五十年，商朝开始进入殷墟三期阶段。从此，王宫西南这片高地上已经没有大型房屋，也不再有贵族墓葬，居民似乎换成了普通人。

&esp;&esp;到殷墟四期，这里出现了一些窖穴，发掘报告推测，它们应该是王宫储存谷物的仓库。但这些窖穴规模很小，直径只有不到2米，最深处也不过米，而且数量很少，不超过十个。商王朝的仓储区显然不会这么寒酸。

&esp;&esp;妇好家族出自王室，且又和王室联姻，按照商代的世袭原则，应该不会在几十年内家道中落成一般民众，所以，他们很可能是搬走了，去了稍远的某个地方重新建立族邑。而他们曾经生活过的这块小高地，则成了王宫某些下等差役人员的住所。妇好和“子f母”这些贵族的坟墓，也就逐渐被人遗忘。2。

&esp;&esp;周灭商后，已经没人记得这里曾是王后及其家族的坟墓，从而幸运地躲过了周人对商王宫和王陵的报复性破坏。

&esp;&esp;注释

&esp;&esp;1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殷墟妇好墓》，文物出版社，1980年。

&esp;&esp;2梁思永、高去寻:《侯家庄o1001号大墓》，（台北）“中研院”史语所，1962年；《侯家庄o1004号大墓》，1970年，第33—35、133—154页。

&esp;&esp;3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队：《殷墟259、260号墓发掘报告》，《考古学报》

&esp;&esp;1987年第1期。

&esp;&esp;4卜辞中的“二告”，可能是解释当初的预测为何没实现，这涉及兆纹的解读，现在已经无法完全了解。

&esp;&esp;5《东京》979:“贞：妣己害妇好子？”

&esp;&esp;6《合集》94正、《合集》2607，以及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别一，科学出版社，1983年。另，卜辞中还记载妇好也曾主持燎祭，《合集》2641：“贞勿乎妇好往寮。”

&esp;&esp;《合集》709正。历代商王的卜辞都时常占问“肩凡”问题，大概和他们负责祭祀有关。另，有些学者将“肩”释读为“骨

&esp;&esp;《合集》6412:“乎妇好伐土方。”

&esp;&esp;《合集》8035:“贞：翌辛亥乎妇耕宜于磐京？”意思是令妇娇在磐京举行“宜祭”。

&esp;&esp;《合集》6585：“勿乎妇姊伐龙方。”

&esp;&esp;《尚书o无逸》：“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弗言。其惟弗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esp;&esp;《史记正义》引《竹书纪年》:“自盘庚徙殷至纣之灭，七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这个时间无疑太长了，有学者认为“七百”当是“二百”之误。

&esp;&esp;《太平御览》卷八三引《帝王世纪》。

&esp;&esp;《合集》23477:“癸亥〔卜〕，贞：兄庚羲…家兄己更（惠）…”“贞：兄庚裁梁庚〈兄〉己其牛

&esp;&esp;《合集》28278:“…小王父己。”

&esp;&esp;《合集》35865：”〔己〕缔卜，贞：王〔缔（宾）〕且（祖）己祭，〔亡尤〕。”陈紫：《小屯18所出朱书玉戈与商人东进交通线》，《故宫博物院院刊》2019年第3期。关于释义，学界说法不一。可参见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队《安阳小屯村北的两座殷代墓》；吴雪飞《安阳小屯18号墓出土玉戈朱书考》，《殷都学刊》2016年第2期。

&esp;&esp;参见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队《安阳小屯村北的两座殷代墓》，第515页。以上关于17和18的考古信息、数据及图片，未注明出处的，皆来自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队《安阳小屯村北的两座殷代墓》。

&esp;&esp;以上关于房屋和祭祀坑的发掘报告及图片出自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小屯》，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2年。

&esp;&esp;大学与王子

&esp;&esp;1991年，在商王宫殿区不远处，今花园庄东侧的农田里，发掘出一座填满甲骨的窖穴，编号h3。1这些甲骨的主人，是一位名“子”的年轻王族，生活在殷都格局初定的武丁王前期，家宅位于王宫以南400多米处。

&esp;&esp;h3的甲骨卜辞记录了“子”不算长的一生：从他开始接受教育和严格而残酷的战争训练，到长大后征伐异族，为王朝兴盛而东征西战的过程。这是商代王族最常见的人生轨迹。

&esp;&esp;而且，他受教的大学2的建筑也被发掘出土。

&esp;&esp;王族学生的训练课

&esp;&esp;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辞绝大多数属于商王，很少记录其他王族成员和高级贵族的生活，而且，由贵族自家占卜的更少，可见，花园庄东地的这位“子”的身份比较特殊，可能是武丁王的弟弟或堂弟。3

&esp;&esp;在他年幼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子”可能是他在卜辞里的自称，或是占卜师对他的称呼。

&esp;&esp;“子”自少年时代“入学”，在王室大学里学习各种贵族技能，比如“舞戊”。商人的“舞”并非后世意义上的表演性舞蹈，而是团体实兵演练，甚至有伤亡的可能。

&esp;&esp;有一条卜辞显示，“子”这次不应该去参加舞钺，因为队员们会遇到灾害：“子弼（勿）更（惠）舞戊，于之？若用，多万有灾……”4

&esp;&esp;商人称团队舞钺为“万”，各位队员就是“多万”。为避免在操练铜钺的万舞中伤亡，“子”或其他人可能都曾占卜应站在队列的哪个位置，是左边，还是中间或是右边？